蓝甜衣短

聂明玦&晓星尘

友情向，一发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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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
地府有那么一位无面的阎罗，大公无私，但有时耿直的近乎无情。
相传，阎君生前被人所害，尸首砍作数块，各处抛洒以作镇压，头颅，是最后才找齐的一块。
阎君生前姓聂，似乎曾是掌管一方之主，魂魄归位后，煞气冲天，却被判笔直接点了阎君，满座鬼差俱惊。
好在这位聂阎君煞气虽重，办案却极其公正，虽过于嫉恶如仇了些，但事必躬亲，按律判罚，众鬼才渐渐拜服。
又百年，地府新魂之中，来了一只几近消散的……残魂。
那魂魄的颜色灰黑暗淡，黑，是背负了屠戮活人的责，灰，则是因自我了断的罪，只是它又太残了，残破到哪怕见到区区一缕阳气，半分阳光，就会消弭于无形。
拘魂差役打也不是碰也不得，只得按花名册拘了，送到了阎君殿上。
今日轮值的不是别人，正是聂阎君。
鬼差心道，判个魂飞魄散吧，这魂也耐不得锅烹油煎的折腾了，不然持罚的兄弟们才是真的遭罪。
毕竟，熬刑的过程中魂不能散啊。

2.
鬼差怎么想暂且不提，且看堂上，鬼雾缭绕，幽蓝的魂火将阎罗官袍映得威严阴森。
聂阎君道：“堂下何人？”
残魂微微一闪，开了口，竟是清澈舒朗的嗓音，道：“无名氏。”
鬼师爷斥道：“藐视公堂，杀威杖何在？”
持仗的差役面面相觑，这怎么打，过往什么都没查，碰一下皮魂散了，谁担这个责任？
领头的差役上前半步，道：“禀大人，这魂残缺不全，怕是记不清了，并非故意，属下恳请彻查阴阳册以验身份。”
聂阎罗道：“不必。”
他一挥手，阴气罩住那缕残魂，魂魄渐渐化成个白衣道人，即便现在成了鬼，不知为何，眼睛上还是缠着厚厚的一圈绷带。
若不是这样，此人定然是极为俊秀的。
鬼差纷纷露出嫌弃之色，交头接耳道：
“白生了一副好皮囊，私底下净干些杀人越货的勾当，呸。”
“一个死瞎子，竟然还敢做这些？！”
那魂静静站着，任凭鬼差唾骂，也不还口，仿佛听不见似的。
鬼差们一看有戏，来了劲儿，打不了，骂几句也不坏，骂乖顺了，阎君审起来也轻松，便纷纷撸袖子过来指鼻子。
谁知，惊堂木“啪”地一响，满座寂静，吓了一跳的鬼差们噤声，一抬头，堂上端坐的阎君竟不见了，再一回头，更是魂不附体，阎君近在咫尺，官袍上方，黑咕隆咚一团阴气，不见面目，却好像被冷冷地睨着似的。
这一眼，把小鬼们唬得现了原形，一团团鬼火叫着“啊啊啊啊啊好可怕”满大殿乱窜，领头的差役勉强维持了人形，五体投地再不敢多看一眼。
阎君穿过乱飞的鬼火，来至那残魂面前。
残魂一揖，道：“罪有应得，阎君切勿轻判。”
聂阎君却道：“……是你，我认得你。”
残魂顿时僵住了，好半晌，似乎想要开口，到底摇了摇头。

3.
留中待审。
聂阎君上任百年以来，唯一的一件“留中”案。
这可太稀奇了。
地府终年一潭死水，有这么一条八卦自然传得飞快。
谣言传上几次，就变得面目全非，什么倾世美鬼一见误终生啦，什么前世的孽缘放不下啦，往众鬼喜闻乐见的方向一去不复返。
事实上，聂阎君的判罚并不偏袒。
有罪是真，留中亦是无可奈何。
一来此魂魄太弱，受不得刑，养上百八十年再赎罪的魂，冥河里随手抓一把，没有八千也有上万；
二者还是魂魄太弱，哪怕打入畜生道，怕是眨眼间就又回来报道了，还要浪费鬼差去拘；
第三则是罪责太重，若不丢下十八重过一轮，人间怨气难平。
饶是如此，轮值的其他几位阎君还是好奇得很，派小鬼轮番前来打听。
聂阎君不胜其烦，一笼袖子，一脚一个，统统踹出院门。
回头冲着一口盛满冥河水的大缸凶巴巴道：“滚回去，不许出来。”
巴掌大的鬼火团立刻跳回缸中，只冒了个尖，无光的水面凭空生出一道波纹。

4.
又百年，一晃而过。
地府的八卦已换了好几波。
传闻，月宫捣药的白兔仙君为一根笛子精犯了禁，贬下人界苦役三百年。
此时正是人界恶盛善衰，到处尸横遍野，饿殍白骨，草腥木血。
新鬼在黄泉路上排得望不到边，鬼差们恨不得连猫爪子都借来用，各个忙得脚不点地。一排十间阎罗殿尽数升堂，彻日灯火通明，判签落地声连绵不断。
第七座大殿上，有人猛然一拍桌案，幡然起身，道：“世道不公，怎可旁观，不斩恶，永不得安宁。”
那声音算不得十分洪亮，却响彻地府，众鬼闻之，心惊胆战，连手里的勾魂索都几乎拿不稳了。
却见一阵凶煞阴风拂过，第七殿灯烛顿灭，阎君已然遁远。
众鬼拜伏，齐齐道：“恭送阎君。”

※
人界，丰都鬼城。
聂阎君掐了个手诀，化出肉身，竟是个三十左右的青年男子，虽不是众鬼差想象中青面獠牙之相，却也足够凶神恶煞了。
他道：“敢问……”
那被妇人牵着的稚童竟“哇”地一声吓哭了。
聂阎君：“……”
他袖口一动，钻出来一缕轻烟，化成一个白衣裳的道人，把一粒小小的糖果放在稚童手心，笑着道：“不哭，不怕，我们不是坏人。”
那声音极温柔，稚童竟慢慢止住了哭泣，噙着糖，好奇地看着白衣道人。
白衣道人笑道：“敢问，这附近，可有什么古怪的传闻？”

5.
古怪传闻只多不少，妇人絮絮叨叨说了半天，没有一句重点，话题还会时不时绕到熊孩子身上。
聂阎君听得不耐烦，又不得不耐烦着听。
白衣道人笑着附和着听，半个字也不打断，背后，却冲聂阎君摆了摆手。
聂阎君眉头一皱，心道，何意？
好容易捱到妇人走了，他拎着白衣道人就走，土地庙前就地一锁，道：“你来做什么？！”
白衣道人道：“来除恶。”
聂阎君：“你？被人除还差不多！”
白衣道人双手被勾魂链锁着，只能举在前面，便歪着头想了一会，深以为然，道：“也对，那阎君您说怎么办？”
聂阎君脸色黑如锅底，清了清嗓子，道：“咳……那人说了什么？”
白衣道人先是一笑，随即笑倒，笑到差点捶地。
聂阎君脸色更黑了，不懂到底哪里好笑。
好在白衣道人笑了一会，道：“她说了三件事。我知你向来不爱听旁人絮叨，鬼差回报多说一句就要恼，便打手势，让你在旁边捎待一会，看见了吗？”
聂阎君愠怒道：“……不曾。”
白衣道人：“好罢，那下次我打得再明显一点儿。”
聂阎君：“……不必了，你随意，我能看见。”
白衣道人刚收了笑容，又再次东倒西歪：“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聂阎君忍无可忍，猛地一抽，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巨响，声音滂湃，白衣道人的手腕却只是被拽开了半分。
白衣道人正色道：“且听我说。”

第一，附近有凶尸行走，有人试着清缴，无果；
第二，夜半总有香甜的味道，勾走无数饥民，但无一人归；
第三，昨日傍晚，林中传来诡异笛声。

6.
土地公跚跚来迟，蹒跚的跚，褶子压得看不见眼，眉毛胡子几乎垂到地上。
他一见聂阎君，连连作揖，道：“阎君威武，一上凡间就抓了恶鬼，不知老朽这是该恭送还是恭迎啊……？”
聂阎君：“？”
他看看手里的锁链，又看看锁链拴着的鬼，手一挥，撤了锁，道：“借尔庙宇一居，镇了恶便走。”
土地公：“那……这只、咳，这位是差爷，还是嫌犯？”
聂阎君冷冷睨了白衣道人一眼，甩袖径自进了土地庙，道：“跟班。”
白衣道人也不恼，笑呵呵冲土地公一揖，道：“有劳。”

安顿的地方有了，便继续查恶人。
傍晚林中扑了个空，藏匿起来的凶尸又不好找，唯有顺着香味往下追。
子时，鬼气最盛。
被香味迷魂的人浑浑噩噩，渐渐聚拢，身后跟着聂阎君和白衣道人。
不对劲。
不止。
聂阎君霸下出鞘，低声道：“有其他人，当心。”
白衣道人袖着手，道：“不妨事，有危险，钻你袖子。”
聂阎君：“……”
迷魂者挤作一团，一层摞着一层，硬生生拼出一座人山，下层的人被压死了无法呼吸，眼看就要送命。
聂阎君怀揣生死簿阴阳册，并不担忧，只等逼出罪魁祸首再将生魂复活。
可“其他人”却捺不住了，先一步冲上去，把人山分开。
准确的说，是两拨，还都不是“人”。

力大无比的凶尸发出刺耳的怒嚎，一爪一个，把人尽可能往远处丢。
笛声婉转清越，妖气冲天，不但唤醒着迷失的神志。
另一位，白衣飘飘，单手持……药杵，轻轻一挑，人墙登时化整为零，尽数分散。
聂阎君登时头大如斗，几近扶额。
白衣道人侧耳倾听片刻，诚心实意地开始鼓掌，道：“是《清心》，好曲，我曾听过。”
聂阎君：“……”

7.
“人”凑齐了，恶人怎肯出来？
这一趟算是白跑了。
聂阎君心累。
但白衣道人这句话已经引足了注意力。笛子也好，兔子也罢，连凶尸都看了过来。
一照面，那凶尸便弃了人山，一把抓向白衣道人。
聂阎君横刀一挡，道：“作甚？”
凶尸发出含糊的呜咽。
聂阎君威胁之色更明显。
互瞪的结果，凶尸到底退后半步，拆下背着的剑，把剑柄递出。
聂阎君：“给他？”
凶尸：“唔。”
聂阎君：“不行。”
凶尸：“嗷！”
聂阎君：“恶鬼不可佩剑。”
凶尸急得双目发红，更显狰狞。
那半空跳跃的笛子摇身一变，化成一个噙着笑的少年，道：“唉，这尸不是要把剑给这位道长，只想让道长摸摸那个剑柄罢了！看你们说话可真让人着急！”
白衣道人从聂阎君袖子里钻出来，好奇道：“是这样吗？是什么样的剑柄？”
伸手一摸，顿时僵住了。
聂阎君一叹，让到一旁，道：“我去看看。”
便转身去探散开的人山。

人都还在，只是半死不活。香甜的气味从地底传来，最下头的那个吃了一肚子带着香气的土，身上也隐约散出同样的香气来，手脚鲜血淋漓，尽是压在他身上的人留下的牙印。
若非及时出手，过不了多久便会变成人间炼狱。
等聂阎君看完，收了香土，再回来，白衣道人与凶尸相对无言，脸上的白绷带渗出一片红，混着泪往下滚。
聂阎君怒气冲冠，上去一边给了一脚，把凶尸踹了个趔趄，白衣道人下摆则留下一个完整的脚印。随即，一道极为霸道的煞气自后胸硬生生打入，白衣道人涌出的血泪骤止，青白的脸色竟回复了几分。
聂阎君：“哭个屁，再哭打回冥河锁着去！”
白衣道人：“多谢阎君庇佑，保我魂魄不散。”
聂阎君又扔出一副勾魂锁，对凶尸道：“自个锁上，待此地事了，跟我回地府。”
凶尸：“唔。”
白衣道人：“那我便代子琛谢过阎君赦免他不入轮回之过了。”
这次聂阎君理都不理了，拂袖便走。
笛子精笑嘻嘻地道：“喂——阎罗王，啥时候抓人说句话，带上我们呗！不叫我没关系，一定带上我们家仙君！我们仙君能打能抗，特别可靠，不要酬劳，分点抵罪功德就行呀！”

完

后来：
恶人抓到了。
凶尸重入轮回，和白衣道人一同做鬼差，修功德抵罪。
聂阎罗除恶首功，升职加薪，成了鬼差的大Boss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