蓝甜衣短

羡羡回来了。

========

一

这是一个奇妙的世界。

无边无际的黑暗中，攒动着数以亿记的数据流。

它们的体表闪烁着运算量的光点，身负基站发出的命令，顺着缆道排成整齐的长队，以超越光速的迅捷奔赴着命令行指示的坐标终点。尽管数据流们的速度可以在瞬息之间绕着母星转上好几圈，可是它们永远是循规蹈矩，有条不紊，各行其是，没有任何一个个体违反规则，它们组成了电子时代特有的潮汐，却无声无息，从不跨界。

在这样一个绝对秩序的环境下，有这么一组左摇右摆，到处乱钻，逆向而上的数据流，可以算是非常、非常的突兀了。

这组数据流，暂且叫它w吧。

w的数据量有点多，和尽可能精简的命令式数据流截然相反，算得上是一个庞然大物。可它和静态的存储式数据流也完全不同，在体表的光点异常活跃，闪烁的频率可以媲美小型基站的运算，它在大大小小秩序排列的数据潮汐里见缝就钻，却又在倏忽而过的时候进行着快速的读取。

如果w是个人类，那么这种惊人的学习速度，很快就能令它成为了不起的维修大师，可惜它不是。但也正因为它不是，所以它在改写数据的时候不需要经过复杂的编译，只需要“思考”和“嵌入”，这大大节省了篡改的时间，甚至不会拖慢它赶往M城的脚步。

它一路筛选着命令行，一旦碰到来自于“那台子机”的数据流，就毫不犹豫地执行篡改。它的改动巧夺天工，精妙的仿佛艺术品，即便是发出这组命令的主人也很难找出改动过的迹象，但最终命令行的执行结果却谬以千里。

w添加了一句“蠢羊，今天你也失败了哈哈哈 :-p”作为最后的嘲讽，灵巧地躲开迎面而来的几组数据，调皮地纵身一跳，钻进了位于M城的中心大楼。那里有着整座城最先进的存储系统，还有一个令w流连忘返的地方——那是个被层层封锁的实验室，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。它可以借助工作台里存储的一个小程序，轻而易举地侵入整座大楼的电子眼。

透过电子眼，w看到，一个仿生机械人正在顶层暴躁地转圈，那家伙体表是坚硬的暗钨，纯黑色搭配的是暗金色的走线，看起来俊俏极了。

w对它没有任何好感，如果w是人，一定会摆出一个鄙视的神情。

那个仿生机械人正是掌管M城的子机，Yang。

大多数时候，Yang都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善意的绅士，但是最近几个月在公众面前失态的次数越来越多，它的形象也向着不可挽留的方向崩塌——对于这一点，w自认为功不可没。

“又是它！为什么又是它！不是把能量免费划拨给平民，就是把罚金当成奖金送人！”

Yang冲着全息投影发出愤怒地咆哮，闪烁着红光的双眼同样表达着愤慨的情绪。

全息投影里映着的那个人浅浅地微笑着，笑容是那么的可亲，令人如沐春风。w对和Yang有关的所有人都十分熟悉，这个人正是金氏的现任当家主人，金光瑶。

今天是w醒来的第十三天，早在头一天，w就把Yang的所有资料翻了个底朝天，紧接着就开始了一系列以“报复Yang”为目的的恶作剧。

为什么要“报复Yang”，w从没思考过这一点，但是它忠实地个行动着，仿佛这组命令行由衷地发自本心。

金光瑶微笑着道：“不过是一组针对你的病毒，以你的能力，想必很快就能自行解决。这点损失，金家还不放在心上。”

Yang道：“它把我发出的命令全都替换掉了，我对整栋大楼进行了扫描，竟然追查不到一点被入侵的蛛丝马迹，阿瑶，它说不定是一台新子机。”

金光瑶摇了摇头，道：“不可能。自从你取代了Windtrynm后，已经经过金家技术组的三次升级了，比现有的任何一台子机都先进。”

Yang道：“赞成。如果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，就意味着病毒只对我的某个特别词缀见效，平时潜伏成普通的繁冗代码，浅层的扫描是无法识别的。”

金光瑶道：“既然找到了排查的方向，就赶紧把问题解决，M城的损失会由金家的资金链补齐，可是你这边运转不正常的话，下个月我的活动经费就很困扰了。”

Yang道：“遵命。”

金光瑶又道：“前方的战事吃紧，你备份一下必要的程序，准备过去帮忙。”

他说完就关闭了通讯，全息影像随之渐渐消散。

蹲守了半天的w精神一震，总算找到了个可以正面嘲讽Yang的机会，它毫不犹豫入侵了通讯系统，还没关闭的光屏上显示出了一行字符：

“查也没有用，毕竟我的权限比你高。——by 哈哈哈我是神。”

当Yang看到这条信息，开始暴跳如雷的时候，w已经再次钻进了缆道，一边迅速查阅着“前方战事”的信息，一边奔赴向机械兵与“联盟军”交战的地方。

那里似乎有极为重要的“东西”，在等着自己。w想。

二

乱石嶙峋，荒芜冷清，衰草不生，腐土尘寰。

旷原上排列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机械兵，它们距离整齐划一地在基地的镭光护罩边沿排好了队形。

冰冷的金属，炽热的极光刃，闪烁的通讯灯。

这支队伍和所有Lord的直属武装力量完全相同，从配置到排列，从战术到武装，毫无感情，干脆利落。在被派来和联盟军交锋之前，它们所向披靡，百战不殆，在遭遇联盟军之后，它们义无反顾，有去无回。

站在大后方的策略型IV号放出了一组代码，最前列的强盾型一齐迈出了镭光护罩，它们每一台都足有三米那么高，撑起宽阔的护盾，掩护着脚边不足三十公分高的微型排雷机种的行动。排雷机种足有数千台，它们绕着强盾型的活动履带钻来钻去，一寸寸地搜刮着土地里可能有的脉冲地雷，一旦有所发现，便奋不顾身地冲过去排除，排除不了的，就地自爆。

在这密密麻麻，以黑色为主的队伍对面，仅仅是一层泛着浅蓝色的铷光网，光网本身毫无特别，却堪称“机械兵的坟墓”，无数支因它覆灭的小队向主控台传送了黑匣子，在进入光网之后，所有的机械都将被强制切断联网，它们将无法接收任何指挥命令，仅能凭自身安装的程序继续战斗，最初的十几只部队闯进了光网深处，却只能傻乎乎地遵循唤醒时的基础程序各自为战。

但是今天，策略型IV号带来了Lord传来的最新程序，主脑指派了至少二十名精英维修师组成了特别开发小队，日以继夜地赶工出了这个最新的战术程序组。

畏惧，恐慌，混乱，从不属于事先编写好命令行的队伍，它们在非战时或许有着不同的性格，有着不同的记忆模块，但在收到进攻信号的那一瞬间，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，毫无二致。

W从M城冲出来，沿着缆道东钻西蹿了至少数十分钟，刚好赶上了这一场战斗的开场，它看准时机，一下子就找到了个得以栖身的存储空间——策略型IV号在战前刚刚加装了两块的崭新贮存模组。随着W的入侵，储存模组被塞得满满当当，以至于策略型IV号发送第Q开头的一组命令时延迟了至少3秒。好在这个阙值被直连的战争子机判断为“光网导致的延迟”而被忽视。

透过策略型IV号的透析眼，W看到了一排排的机械兵分成近百个小组，每个小组里配置了两台强盾型，三台远攻型，十六台排雷机种，一队蜂型侦查组和三台近距离攻击型——W立刻就给它们各自起了容易理解的外号，坦克、狙击、蚂蚁兵、探子、剑客，它紧张地盯着两个坦克背对背，掩护着其他所有兵种一起冲进了光网，接着进攻小队就遭到了密密麻麻的光学射线攻击。经过策略型IV号的透析眼分析，光屏上显示出了一组简短的说明，这个光学射线是史料中没有记录的新型射线，策略型IV号立刻要求进攻小队进行采样和回传数据。

W对这个命令表示不屑，它趁IV号还没防备，默默地黑掉了防火墙，取得了机体控制权的同时，又把IV号的“思维”关进了小黑屋。W试着动了动这台机体的“手脚”，难以保持平衡，以至于它很不习惯地晃了晃。

策略型IV号的攻击力和防御力都很差，但是有着适应一切地形的机动性，并且可以低空飞行，W摆弄了一会，歪歪扭扭地飞了起来，穿过把它团团围住，保护在中间的坦克们，向着那张“机械兵坟墓”的铷光网飞行。

它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，几乎就差几百米的时候，浮在高空的飞行梭发出了一束拉曳光网，把它困在了光柱组成的小空间。W毫不犹豫地发出一组命令，要求飞行梭带它再升高点。

飞行梭没有对这个“不按照程序下命令的指挥官”进行质疑，它刚才的行动，仅仅是忠实地执行了“当掌管指挥权的策略型即将陷入危险地区时进行捕捞”这个战术命令而已，因此，在接受到“升空”命令后，立即乖乖地拉升了海拔。

策略型IV号，现在是W，俯视的角度能对对光网之内的战况一览无遗。在激战区，机械兵已经和人类短兵相交，这边是黑色的金属，另一边则是穿着白蓝相间仿生盔的人类，火光与硝烟，没有血，没有叫喊，只有碰撞与爆炸。

“在哪儿……”W喃喃自语着，并不断调整着透析眼，他在每一个联盟兵的身上快速扫过，它不知道自己在搜寻着什么，只知道那股迫不及待的心情。它不惜运用最大的功率，调出光屏上所有可能分析的数据，海量的信息在它眼前倏忽而过，一无所获，它越来越焦躁，越来越失去耐心，直到光屏的角落出现了一个极快闪过的镜头。

那是一抹纯白的身影，即使w动用了缓速镜头，那抹身影的速度依然快得几乎看不清。

W感到浑身一震，喔，它明明没有身体，可体表不断闪烁的光点完全体现着它激动的心情：

“找到了！”

三

那是个正在单兵作战的联盟战士。

以白色为主的仿生盔甲把他包裹得密不透风，但裹紧的战斗服线条丝毫掩盖不了战士颀长矫健的体魄。他手里拿的不是Lord军里常见的光子枪或者冷光炮，而是一把有点诡异的武器。这把武器的长度不足两米，宽却只有二十公分，说它是长武器，实在是略显短小，说它是近战，又有点太笨重，武器窄长的器身两端没有锐刃，也没有可以攻击的炮管，倒是雕了些简洁的曲线花纹，远远看去，形状像一只深色的号钟，主体一面有方便抓握的把手，另一面则有着微微的曲度，上头绷着七根暗色的合成金属线。

不需要分析任何数据，W立刻就判断出那是一柄乐器，但是单兵作战的时候，只带一把乐器……打仗？！它感到惊讶，全副的精力都放在观察这个人。

战士迅速地腾挪，脚底的助力器令他快得像一只尖尾雨燕，在他的对面，一整只战斗小队摆好了阵势，狙击躲在坦克背后不断向他发射着粒子射线。在这密集的弹雨之中，战士却仿佛雨中漫步，躲闪之中一派悠然，他一边借着地形游走，一边托起了手里的琴——W下意识认为那个乐器应该是一种琴——右手的仿生盔自动弹出了指甲状的拨片，随着金属线的震颤，琴身放出了悦耳的音波，紧接着一串乐音骤起，琴弦亮起了萤蓝色的光芒，那光芒闪烁，辉耀了战场的一隅。

战士将琴一转，冲着对面的坦克连连拨弦，萤蓝色的光芒化成一道曲射线，箭一般飞驰而去，一头撞上坦克撑起的防御罩，二者一经，罩子竟然像水面一样漾起了波纹。战士绕着坦克中距离地游走，躲避着攻击的同时调整着曲射线的波长，终于他找准了一个频率，骤然增加了攻击强度，曲射线与罩子的接触面由点变成了面，很快覆盖上了一小片，借着共振引发的光罩缝隙，曲射线渗入了坦克宽大的手臂之中，萤蓝色的光辉在坦克的周身一闪，那只大家伙就这么……熄火了。

W身上的光点闪了闪，就好像一个人眨巴眨巴眼睛，它对“战友”的消逝无动于衷，甚至还有点美滋滋。它看着那支仅剩下一个坦克的战斗小队，像被撬开了壳的蚌一样，被战士用曲射线一个接一个地解决，正常战斗时间甚至没超过五分钟。最后的一击，战士纵身而起，在半空中急速拨弦，曲射线像光之喷泉一般从天而落，沾在了地面残余的蚂蚁兵和剑客身上，它们位于头部的通讯灯差不多同一时刻熄灭，变成了一堆无法动弹的废铜烂铁。

“喔，他真是太帅了。”W在心里赞叹道，“借着共振，把琴弹出来的曲射线进行编译，破坏机械体的系统，截断动力源，这战斗方式简直鬼斧神工！”

W安了心，就开始主动发出指令，这些指令看似是指派光网外的机械兵分批分点地向目标进攻，实际上却是把肥羊和战利品送进了战士的手中。它每次派去“那位战士”所在据点的战斗小队，总是刚好被琴的最大范围覆盖，还都是这次战斗中的精英机体，并且很“恰巧”地卸除了防音波的设备。

W把30%的注意力锁定在了战士的身上，一边默默地观察着整个战场的战况，一边暗搓搓地在Lord军系统内部搞着小动作。

它看了一会，发现联盟方没有什么固定模式的战术，几乎全靠单兵的独立作战能力。他们的武器似乎都是量身制作，非常符合每个人的战斗习惯，这场战斗中，蹲守每个据点的战士不会超过两人，还有两三人组成的战斗小组在全局游击，一旦有人受伤或者处于劣势，战斗小组总能及时赶到，补上空缺。

光网内的巷战持续了一小时二十三分，W也成功地在系统里获取了最高指挥权，它跳过战争子机，下达了“撤退”和“投降”的命令，接着毫不犹豫地把大部分的“自己”留在了事先找好的存储式数据流中，仅仅在策略型IV号的存储模块中留下了用于思考的一小部分。办完这一切，它就举起双手，手掌心里投射出一面巨大的白旗，飞行梭载着它缓缓下降，最后在光网覆盖的范围内降落。

策略型IV号挪动着蹒跚的步伐，来到了那名背着琴的战士面前。

机械特有的无机质合成音响了起来，它例行公事地说道：“昇年历纪年3037年6月23日16时32分，Lord军鸿鹄部队第3iwq营，向联盟军无条件投降。”

隔着仿生头盔，W看不到战士的表情。它等了半天，也没见对方有什么反应，正准备再说一遍的时候，一台圆头圆脑的机械助手从旁边绕了过来，把它往远离战士的地方推了推，一串刺耳的汽笛声从发声装置冒出来，它投射出一个不屑的表情符号，道：

“喂喂喂，你们要投降就投降，离他这么近想干什么？！”

下一章 
4-6