蓝甜衣短

九

魏无羡被蓝湛看得直发毛，心里道声糟糕，他才刚刚逃过一劫，偏偏又在这个节骨眼上主动去撞枪口，他简直想狠狠抽自己一个嘴巴，暗自骂道，让你嘴贱，让你忍不住逗人玩，怎么办，玩脱了吧，这下怎么收场。

他张张嘴，想找点借口，可是蓝湛却率先移开了视线，停止了继续逼问，继续翻起了价格表。

沉默的气氛令魏无羡感到有点尴尬，于是道：“那个……”

蓝湛目不斜视，道：“嘘，别捣乱。”

魏无羡抓抓头发，只好把话吞回去。

他把鞋子蹬掉，整个人在沙发上蜷缩起来，蓝湛顺势双臂一左一右把他环在中间，沙发靠背非常矮，两个人的上半身紧紧贴在了一起，少年的体温很快透过布料传了过来，很暖，却比紧张得浑身冒汗的魏无羡还热，少年的手指修长，骨节分明，露出来的一小截手腕显得有一点纤细。魏无羡盯着那个手腕发呆，脑子里乱糟糟地一会飘出“叛逆期少年心理研究学”，一会又想起蓝湛失明的那只眼睛，一会脑子交替闪烁过Windtrynm和Yang说过的话，但这所有杂乱无章的思绪，最后仍旧落在了今后的行程上。

他的计划叙述起来非常简单，给蓝湛做一个仿生眼球，找那位“最好的生物专家”帮忙修复，然后送蓝湛去Lord官方地图上那个灰色的，标示着“无人危险区”的地方。

然而魏无羡非常清楚这个计划的可实施性是多么的低，除了制造仿生眼球之外，其余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不确定因素：数年没联系的那位“最好的生物专家”是否还在进行“仿生机械与人体再造修复技术”的课题，怎么避开Lord的网络联系上YM城中心区的这位“最好的生物专家”，能否说服他同意直接在蓝湛身上都手术，一切的一切都无法确定。

而这远远还不是最难的，等修复好了蓝湛的眼睛，他要如何突破Lord的十三层封锁线抵达“无人危险区”？仅凭几只临时拼装的激光器和Pomme I的战斗力，这不啻于以卵击石，白白送死。

况且，“无人危险区”是否真的是“另一个体系的社会”，那里真的存在“反抗Lord组织”吗？

魏无羡不难想象等Windtrynm和Yang的争斗告一段落，无论哪一方取得了胜利，都会寻迹而来，找自己秋后算账，很快他和蓝湛就会无处可藏。

更重要的一点是，从他们逃离M城抵达这里的两天里，先是蓝湛受伤需要静养，紧接着是小苹果的搅局，他还没来得及把这个计划对养子进行说明，就……就……

“我喜欢你。”

这句话比所有的逆境都更加沉重地压在了魏无羡的肩上，他快被这仅仅的四个字压垮了，并且，最糟糕的是，尽管如此，他仍然清晰地感受到了心底那无法压抑的……狂喜。

魏无羡想得出神，来自背后的那片暖意是支撑他走到现在的所有力量。

“噗通”、“噗通”、“噗通”，少年有力的心跳随着暖意而来，动摇着他的身心和意志力，他抬眼，发现蓝湛不知何时翻阅完了表格，此时正一动不动地抱着他，看着他，这样的眼神共渡的无数个日子里被他无数次地忽略，而却仍然那么的直白而坚定，安静又炽热。

 

 

十

“你不就是仗着……仗着……”

魏无羡站起身，从养子双臂圈出来的桎梏里落荒而逃，他先是焦躁地在客厅中来回走动，看上去既愤怒又生气，他走了好几圈，最后猛地坐在了沙发的另一侧，咬牙切齿道，“就算我对你没有那种意思，我也离不开你，你不就是仗着这一点，才一再逼我回答的吗？！更何况……更何况……”

魏无羡猛地一拍茶几，巨大的响声没有吓退蓝湛，反倒疼得他自己眼角泛红。

蓝湛从沙发后面绕了过来，站姿令他得以俯视自己的抚养人，他的动作明明缓慢又优雅，却头一次让魏无羡感到咄咄逼人。

蓝湛问道：“更何况……什么？”

魏无羡皱着眉，嘴巴抿成了一条线。

没得到回应的蓝湛又问：“你觉得我在强迫你？”

魏无羡愠道：“难道不是吗？！”

蓝湛道：“你想延后表态，我同意了，你主动提起，我也不过问了一句，你觉得我在强迫你。”

蓝湛的结论犀利而精准，令魏无羡哑口无言。

他单膝跪在了魏无羡的面前，接着道：“‘你离不开我’，这是个结论，不能作为指责我的前提。”

魏无羡虚弱地辩解道：“你不懂……”

蓝湛道：“对，我不懂，那你就解释给我听，拒绝我一点也不难，应该担心被抛弃的明明是我。”

魏无羡道：“我是你的养父。”

蓝湛道：“嗯。”

魏无羡道：“我应该让你健康的长大，把你引到正确的道路上去，等你能融入有更多人的社会里，你就不会再拘泥于一个只有我构成的小圈子里了……我不能这么自私，更何况……更何况，我现在甚至不能给你一个安全的环境，我……我怎么能……”

蓝湛抱住了魏无羡的腰，目不转睛地看着抚养人，道：

“我爱你，魏无羡。”

少年的声音和身体一起在颤抖，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。

“无论会不会碰上其他人，到今天为止，我的生命里超过一半的时间都只有你，只看着你。”

“如果现在还不能打动你，那就等下去，到二十五岁、三十五岁的时候再试试，我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等下去。”

“除了你谁都不想要……不是你就不行。”

一点湿润的什么东西，滴落在了蓝湛的发顶，接着，那个人终于紧紧地回拥住了他。

抚养人的呼吸凌乱而急促，声音也沙哑得不成样子，他在蓝湛的耳畔低声道：

“我也……我也……蓝湛……”

蓝湛轻抚着魏无羡的后背，他的心情仿佛飘在云中翻腾，尽管他从抚养人逻辑上的小错误撬开了缺口，可他仍旧有些不可置信。

抚养人嗫嚅许久，终于下定决心，自暴自弃道：

“我也……喜欢你啊，比你想象的……更加……”

“喜欢你。”

 

 

 

十一

下午三点，正是小铺街最热闹的时候。

魏无羡牵着重新伪装成人偶的蓝湛在人群里穿梭，他已经摘下了那个化妆出来的丑鼻子，戴着一顶压低鸭舌帽勉强算个伪装，直接走进了第一家店铺。

店老板是个中年人，看见有客人来，倒也没有刻意迎接的意思，仅仅是点了点头，问：“买还是卖？不收机械人偶。”

魏无羡道：“看看零件，有清单吗？”

店老板拿出一摞光学板，道：“一级零件红色标签，二级零件绿，三级蓝，再往上的没有。”

在M城，光学板差不多在十年前已经被光屏替代，尽管光学板的复合材料很轻薄，但是容量不大，更是远远比不上在空气中投影出来的光屏方便。魏无羡十分怀念地拿过边沿贴着红标签的光学板，手指在上面划来划去，他把板子放在蓝湛看得到的地方，三十几页很快就被他翻完了。

魏无羡道：“老板，你这儿的零件有点贵，能便宜吗。”

老板道：“买的多给折扣，你打算要多少？”

魏无羡道：“清单里的一级零件差不多我要拿三分之一，一样两件，二级要五十种，每种十个。”

老板道：“二级不全，不一定能配齐，这个量我能给你八折。”

魏无羡点点头，说声“再看看”，把板子放了回去，拉着蓝湛走出了店铺。

出了门，蓝湛低声道：“贵。”

魏无羡仿佛是自言自语，又像是用人偶的录音功能在进行记录，道：“就算加上折扣，也至少贵了40%。”

蓝湛道：“是。”

魏无羡道：“走，去下一家。”

两个人在小铺街逛了两个小时，把街边的店铺都问了个遍，遗憾的是尽管价格上稍有差别，但是至少也要比他们提前从公共系统里查到的均价高了30%。

魏无羡看了天，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橙黄，几片丝绵般的云彩晕染着由暖蓝到灰黄的渐变，很快这条街就会变暗，也快到了小店铺们打烊的时间。

他略作犹豫，打算先找家饮食去买点外卖，今天先到此为止，正在这个时候，有人侧面拍了拍他的肩，很热络地道：

“嗨~好久不见。”

魏无羡：“……”

蓝湛：“……”

还是那副讨喜的笑容，还是那套古怪的长袍，还是那柄奇怪的折叠玩具。

魏无羡道：“并不久。”

聂怀桑笑道：“一日不见，如隔三秋，我们已经隔了一个半秋了，当然算好久不见。”

魏无羡：“……我不需要向导。”

聂怀桑笑道：“别这么戒备嘛，我是看您两位在旺铺街了这么久，想请你们到我店里坐坐，有免费的红茶和点心喔。”

魏无羡：“……”

蓝湛：“……”

聂怀桑又道：“看来逛街逛得并不怎么开心？”

他顶着两个人警惕怀疑的眼神，若无其事地拉开手里的折叠玩具开始扇风，这副做派很像远古题材电影里的镜头，看得人牙痒，无比想揍。

而本人似乎浑然不觉，笑呵呵又抛下一个诱饵，道：“我的店铺也有你需要的零件，只是……最近治安不太好，晚上最好不要让这位小兄弟出来闲晃喔。”

魏无羡皱了皱眉，把蓝湛往身后拽了拽，可惜没拽动，反倒被蓝湛护在了身后。

魏无羡无奈，只得道：“……也好，正好有事想问你。”

聂怀桑用玩具往小路上一指，道：“我知道你想问什么，能说的一定知无不言。”

蓝湛道：“无事献殷勤，非奸即盗。”

聂怀桑叹了口气，道：“正是有事相求，才不得不多用手段呀。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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