蓝甜衣短

四

最近的M城气氛有一点不寻常。

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大财阀金家即将入驻的新闻。

金家，以独有的仿生材料技术，在Lord心目中占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，他们为Lord制造了足以媲美生物的仿生体，甚至张罗着为Lord挑选皇后——尽管这个提议是无稽之谈，尽管这个提议被Lord迅速判定为“不合理”，尽管这个提议遭到了所有议员的耻笑。

但是在第二天，Lord对金家授予了特权令，这让所有人都跌破了眼镜。

Lord给出的理由是“勇于挑战人与机械的固有界限”，并将包括M城在内的几座富庶城市的优先商业权授权书，用仿生体“亲自”送到了金氏的养子——金光瑶的手中。

这个举动，发生在金光善刚刚指定了金氏的下任当家，并当众痛斥金光瑶的次日，不得不说十分令人深思。

魏无羡被迫听了一天各种各样不靠谱的猜测，比如，“金光瑶是不是打算把自己嫁给Lord”，再比如，“下任当家是不是整过容”，又比如“金家有没有适龄的小姐可以入赘”，等等等等。

他手速飞快地敲着代码，三个小时之前，小苹果送来了上次的实验数据，结果十分可喜。如果实地测试也能像实验一样顺利的话，那么三个月后，M城的A级合成元件的利用率将整体提升0.3%，这意味着这座城市一天节省下来的能源足够他家尽情使用十七年……

魏无羡用触控笔杆敲了敲桌面，停下了这个过于微观和平民的算账方法。

他叹了口气，这笔节省的能源并不会真的添加在他和蓝湛这个小家庭的头上，但是实验成功后的奖金，或许足够为蓝湛准备一份十五岁的生日礼物。

十五岁是个微妙的年龄，魏无羡一心二用地想着，可是蓝湛和刚刚捡回来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，有时候甚至稳重得像自己的同龄人，令他不由自主地以平等的态度和这个孩子相处，他几乎无法想象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，会以什么样的姿态进入叛逆期，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去反抗心目中的权威。

魏无羡脑补了一个蓝湛和自己吵架，大闹一场，离家出走（当然这一点是绝对不可能的），僵持，冷战，最后以少年低头认错，哭着求自己原谅作为结局的故事。

幻想哭泣的蓝湛竟超乎意料地令他喜悦和兴奋，他纠结了一小会只好坦然面对自己的坏心眼。但随即他悲哀地发现，事实上，尽管两个人共同生活了这么久，尽管他自以为相处得很不坏，但别说是哭泣，蓝湛甚至连一个浅薄的微笑都吝惜给予。

在此同时，蓝湛连着打了两个小小的喷嚏，他放下读了一半的资料，去切断了健康检测仪的联网，用魏无羡教给他的办法做了一个小小的网络回链，顺利重新开机，对自己的健康状况进行了检查，结果是“优良”。

蓝湛微微蹙眉，每当他用魏无羡教给他的办法摆弄机械的时候，总会有点不可自抑想念魏无羡，尽管他们……仅仅分别了不到四小时。

五

午休。

魏无羡不过啃了个饭团的功夫，他的工作日程就产生了变化，原本一整个下午的自由研究时间，改成了新子机机体的安装和初运行测试。

小苹果在员工食堂的角落找到了魏无羡，它先是阴阳怪气地抒发了一通Wendy对自己主人的偏心和仁慈，又用华丽的辞藻长篇大论抨击了一番练习复古风笛的愚蠢，这两项内容足足花了十一分钟。

魏无羡没有停止进食，他津津有味地就着小苹果的背景音吃完了午餐，并且饶有兴趣地指出了小苹果语言包升级不及时造成的语法疏漏。

小苹果用喷气声表达了自己的不屑，最后才轻描淡写地传达了魏无羡下午工作内容的变更。

魏无羡无视了它渴求的眼神——那眼神简直赤裸得令人发指，对象是他叉子上切成兔子形状的一小块苹果——他耸了耸肩，十分惋惜地说道：

“看来你的逻辑程序已经死了，竟然连简单的优先度都无法判断。再或者，我应该放弃随机生成性格这种赌博行为，把你的主脑格式化，换成老实听话的通用系统，工作效率一定会高好几倍。”

小苹果这时正调动超过89%内存，全方位的拍摄和观察那块被串在叉子上的苹果，因此它足足花了好几秒的时间去理解魏无羡的意思。

它的应答程序前一步做出了回答：“……什么？”

魏无羡道：“一台懒惰和倔强的机器人助手，还不如一只兔子有用。”

伟大的（自称）机器人助手Pomme I，也就是小苹果当机了一秒，嚷道：“不！你不能！你不能否认我对你的巨大帮助，上次的结果是我‘亲自’进行了21个小时时刻监测才得出来的，卑鄙的人类！你怎么能鸟尽弓藏卸磨杀驴翻脸不认机器人！”

魏无羡道：“至少我喂兔子吃水果，它就会靠过来表示谢意，还有毛茸茸热乎乎的皮毛可以摸。”

小苹果的汽笛声连着响了两三次，烦人的噪声惹得旁人频频侧目，它气急败坏地说：“呸……呸！上次的半颗梨是我努力工作获得的报酬，况、况且……尽管没有毛，你要是想摸我也可以允许你摸摸我的额头！”

小苹果把手里的零件往桌子上一摔，转身一摇一晃地走了，有点像一只愤愤不平的鸭子。只是它离开的速度有点慢，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等魏无羡良心发现，把它叫回来哄一哄，或者干脆把那一小块可爱的苹果送给它赔礼道歉。

而这个时候，魏无羡已经把那块“珍贵的苹果”送进了嘴里，尽管他不露声色，心里却早已掀起了轩然大波。

Wendy执掌M城差不多有六年，还算是非常年轻世代的子机，远远不到需要更新换代的节点，而这个时候送来一台新的子机，是因为Lord对Wendy有什么不满，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呢？

他快速翻了翻传入腕表通讯器里关于新子机的配置，试着提前消化这个隐藏在“更改日程表”这件波澜不惊的小事里的巨闻，却看到他装在通讯器里的一个不起眼的小程序跳了出来。

小程序的界面简单极了，线条组成的二维地图，上面有一个闪烁并匀速运动的蓝色光点，光点的头上显示着程序使用者和它之间的距离，而那个距离的数字已经变成了二位数——“37米”。

六

魏无羡给小苹果发了一条语音信息，让它提前去实验室做好初始装机的准备，而他连外套都顾不上穿，急匆匆地冲进了下行电梯。

电梯的终点在地上二层，他勉强让自己保持镇定，插在牛仔裤兜里的双手却不可抑止地颤抖，好在安装在电梯间的电子眼没有判定他状态异常，而在电梯下落的期间，蓝色光点已经经由地下通路闯入了这片建筑群。

魏无羡避开了二楼大厅里的人群和电子眼，借着清洁机器人的遮挡，迅速推开了9号安全门闪身进入，转过一层楼梯，他借着狭窄墙壁的死角直接往下跳了半层，穿过安装工具房的铁门，进入了一条照明十分昏暗的通道。

这栋建筑是由原先的老楼改装而成，这条通道是早已废弃不用的下水道，没有电子眼，安装工具房的那扇铁门只能从内推出，却不能从外进入，因此安防等级非常低。

魏无羡在这条通道里用最快的速度奔跑着，他冲向那个蓝色的光点，手腕上的距离数字也原来越近。通讯如此发达的现在，他却无法与这个光点取得联络，这令他心急如焚，并且担心得就要发疯。

邻近通道出口，橙色的夕阳将灰土色的壁面染上一抹晕红，少年的身材纤细而挺拔，他从出口附近巨大的管道箱旁边闪了出来，他穿着一套有点紧绷的黑色衣服——那是去年魏无羡他量身定制，专为非常时刻而准备的合成战斗服。这套战斗服让魏无羡费尽了心思，他花了极为昂贵的点数从黑市商人那里入手，仅仅因为这套衣服能避开所有利用光源反射物理成像的电子眼。

他看到少年的时候松了一口气，想的却不是责备少年“随意使用昂贵的战斗服”，也不是“冒着被当街射杀的危险跑出门”，更不是“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”，他想：

臭小子，长得可真快，要不是穿上这套小了一号的衣服，我还真没注意过这小子已经练出了胸肌和腹肌，瞧瞧这双长腿，配着军靴简直帅呆了，不愧是我亲手养大的儿子。

他放缓了脚步，美滋滋地将少年仔细欣赏了一番，甚至把午休时的忧虑忘在了脑后。

蓝湛看起来有些局促，他站在管道箱的阶梯上，那里有一个狭窄的凹槽，如果没有定位，他又不主动站出来，魏无羡一定找不到他。

蓝湛破天荒地主动开口，道：“……没有人看到，我用你给的规划图尽量避开了所有的电子眼，可是……”

站在台阶上，少年比魏无羡高出不少，他微微仰起头和少年对视，打断了对方的解释，道：“你做的很好，非常厉害，小蓝湛。”

他想像平时那样亲吻对方的额头，于是踮起了脚，即将要靠过去的时候，对方却主动搂过了他。

少年的手心很热，温度透过薄薄的一层衬衫布料沁了过来，带着一丝濡湿的汗意，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若有似无的木香，那股香味闻起来十分舒适，沁人心脾，悠远而又清冷，难以用语言形容，就仿佛数千年前在母星上灭绝的某种昂贵的木料。

紧接着，一个吻，像羽毛一样轻地，落在了魏无羡的鼻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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