蓝甜衣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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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蓝湛，看我！快看我！”

蓝忘机抬起头，看见魏无羡倒挂在树梢，摆出了一个十分清奇的姿势，只是那枝梢很有些摇摇欲坠，而魏无羡却浑然不知，还拼命像蓝忘机挥手。

蓝忘机看得心惊胆颤，差点将手中翻晒的草药丢下，今走两步，站在树下，又伸出双臂护着，才道：“当心！”

魏无羡避开蓝忘机，一个鹞子翻身从树上跳下，姿势干脆利落，他拍拍蓝忘机，笑道：“蓝湛啊蓝湛，你分明比我还小一点，怎么总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！人生得意须尽欢，浪得一刻赚一刻，这么简单的道理，懂？”

他一本正经地说教，却又十分顺手地去捏蓝忘机的脸。

蓝忘机稍稍侧身，想要避开魏无羡，魏无羡捏了个空，手却顺势掠过蓝忘机的耳畔，像变戏法一般从袖中翻出一支山茶花来，簪在了蓝忘机鬓边。

蓝忘机微愕，向后急退的同时抬手一挡，当指尖触到挂着朝露的软红花瓣时，他方才察觉不对，将那花缓缓摘了下来。

魏无羡见蓝忘机如临大敌的模样，也是一愣，笑道：

“看来我的确作恶太多，才令忘机如此戒备。难得哥哥我好意送礼给你，没有毒，你若不喜……丢了便是。”

魏无羡背着手，率先走了，好在路只有这么一条，怎么走也不怕走散。他心中不悦，便走得极快，将蓝忘机遥遥甩开，可过了一阵，消了气转念一想，这火气来得毫无缘由，莫名其妙，连他自己都十分费解。

和蓝忘机同行以来，或出其不备，或大张旗鼓，魏无羡早晚固定要喂蓝忘机试一回毒药，其余的时候，什么时候毒，下几种毒，几分的量，全看他的心情与兴致，一日下来，蓝忘机至少要中招至少两回，而三四日间，就会有那么一次靠蓝忘机的药术解不了的毒，而魏无羡以毒攻毒的手段虽好得很，但过程有多折磨人，也自然是可想而知了。

他待人如此，又哪里来的立场指责蓝忘机对他戒备万分呢！

自始至终，蓝忘机从未有过半句怨言，魏无羡想通之后，竟难得生出了一丝羞愧来。

于是他放缓了脚步，装作左顾右盼，欣赏风景，过了不久，背后果然渐有熟悉的脚步声跟了上来，不急不缓，稳重妥当。

怎么，这人就如此笃定我不会甩下他走了？

魏无羡又一阵无名火起，将新制的毒药握在了手心，转回身去，正要动手……

却见蓝忘机双手小心翼翼的护着一枝山茶花，神色淡然，缓缓行来，走了这么远的路，那花不仅完好无损，甚至连一点土灰都没沾上。

魏无羡心情复杂，将毒包拢回了袖中。

蓝忘机见魏无羡停了下来，略松了一口气，紧走几步，道：

“魏公子，若无急事，可否等我片刻？”

魏无羡挑眉，道：“为何？”

蓝忘机道：“此花晨露已取，若要制成书签，还需稍加处理。”

魏无羡闻言，心中大乐，差点憋不住大笑出声，他忙“喔”了一声，寻了一棵树翻身而上，坐在枝丫，捂脸闷笑不已。

一本正经的蓝湛竟然喜欢做干花？！借着树荫的遮蔽，他偷笑了好大一会，又隔着枝叶偷眼去瞅，蓝忘机果真板着脸在处理那朵花。

哎呦我的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要不行了……

魏无羡忍笑忍得辛苦，差点从枝丫掉下来，他看那人将花瓣一片片捋整齐，慎重地夹在了两张薄薄的木片中，与其它正在阴干的药材捆扎于一处，最后装入了随身的药篓中。

蓝忘机的皮肤极白，衬得手指愈发修长美观。

魏无羡看着看着，渐渐又笑不出来了。

扑通、扑通、扑通。

他抬手捂上胸口，头一回发现自己的心跳声竟如此的鼓噪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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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人相安无事（？）同行了十数日，这天，蓝忘机向魏无羡辞行。

“你要走？”魏无羡奇道，“少了试毒人，不怕我顾态重萌，到处找'无辜'之人下手了吗？！正义使者蓝湛的决心也不过如此。”

蓝忘机垂眼，长长的睫毛在他眼下落出一小片阴影，他道：“我并非反悔，只是……”

魏无羡道：“通常来说，临阵退缩的理由到处都是，就看你找到的那一条是不是足够冠冕堂皇，足够符合当时当地的状况，说罢，我倒要听听伪君子蓝湛到底能翻出什么新花样！”

蓝忘机被抢白了一番，却毫无怒色，淡然道：“我随身的十七味主药仅余三味，辅药也几乎用尽，要先回姑苏取一趟药，才能再来为魏公子试毒。”

魏无羡原本准备了一肚子驳斥之词，被蓝忘机这两句尽数堵了回来，他难得有些语塞，埋头扒了两口饭，又挑挑拣拣的在各个盘中翻肉吃。

他嗜辣，又向来不会照顾旁人的想法，这桌上，除却店家所赠的两小碟配菜之外，其余一片火红之色。

蓝忘机将话说完，这才举箸夹起一点菜，放入口中，配着一小箸白米一同进用，吃相十分端庄矜持。直到他将白米吃完，口中也吞咽彻底之后，这才又道：“若无事，用过饭，忘机便告辞了。”

魏无羡忽道：“鲮鲤，玉竹，马宝。这三味，略差些的，能用吗？”

蓝忘机道：“年份、位置若不同，药效各有不同。”

魏无羡道：“西边的三年公鲮鲤尾巴尖，南边的开春玉竹根，马宝嘛……就是我上回毒死的那匹现挖出来的。”

蓝忘机闻言，斟酌着词句，许久才道：“……这，似乎……不大行。”

蓝忘机已说得十分委婉，实际上，魏无羡说的这三样哪里称得上是药，连边角料的边角料都算不得。

鲮鲤一味取自龙鲤，背麟为最佳，足肉次之，最不济，也要腹皮或四爪，尾部的麟细小密布，往往在炮制时直接磨成粉，仅做中和只用，或干脆弃置不用；

玉竹茎为佳，枝叶次之，根须向来无人问津；

而毒死的马胃中取来的东西药性更加无章可循，又怎么可能拿来入药？！

魏无羡却道：“怎么不行？我觉得不错，若你肯将就，那十七味主药我这能凑到十三四样呢，不过都跟着三味差不多罢了。”

蓝忘机道：“我所学不精，不敢乱用，姑苏的药道以严谨著称，若污了门庭，忘机死有余责。”

魏无羡道：“啧，不亏是百年世家，规矩越来越多，用药也讲究得咋舌，外行看高深莫测，要我说，画蛇添足，冠上加冠，自寻死路！到处都是可用之药，自己偏偏往窄路上凑，药材本源同根，起于山野，用药自然该就地取材，因材配方，有什么用什么，用什么都管用，这才是坦坦之途！”

蓝忘机默坐了片刻，似是想要反驳，却只是张了张口，又把话忍了回去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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蓝忘机默坐了片刻，似是想要反驳，却只张了张口，把话咽了回去，道：

“烦请魏公子解毒。”

魏无羡笑道：“来，叫声哥哥来听，叫完就替你解毒。”

蓝忘机被逼得无法，冰块脸上终于显出了一丝无可奈何来。

魏无羡看得目不转睛，他被蓝忘机这副隐忍又克制的闺秀模样勾得心痒痒，忍不住从对面挪到了蓝忘机的身边，伸手勾过他的下巴，笑道：

“来来来，叫得好听些，我就保证不让你难受，舒舒服服地解了毒好上路喔！”

蓝忘机差一点就叫出来了，被魏无羡这么一逗，反倒闭口不言了。

魏无羡等了一阵，一挑眉毛，就势躺在了蓝忘机的膝上，伸了个懒腰，又扭来扭去，终于在他大腿上寻了个舒适的姿势，道：

“哎呀，蓝小湛既然不愿，哥哥我也不勉强，待我小憩一番再说吧。这个毒呢，也不算厉害，只会让你从脚底开始一寸一寸地失去知觉，不过你可千万不要剧烈活动喔，动得越快，它升得也就越快，等你整个人彻底失去知觉，就算是大罗金仙，也是救不回来的唷。乖乖坐好当我的枕头吧~”

蓝忘机垂目，正巧和仰面卧倒的魏无羡视线相交，魏无羡“嘿”了一声，露出一个狡黠地微笑，又道：“嗯……我觉得它可以叫‘冰消玉陨’，你觉得如何？”

蓝忘机道：“十分旖旎。”

魏无羡道：“很衬你。”

他闭上眼，呼吸也随之放缓，竟是真的睡着了。

蓝忘机抬手，似是想替魏无羡拂去散在额上的乱发，又像要遮上他双眼，替他挡一挡刺眼的阳光，那手明明马上、立刻、即将碰到了他的脸颊，却……又收了回去。

 

 

【蓝小湛走不了啦。(｡･ω･｡)】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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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觉好眠。

室内萦绕着清浅的檀香，香味明明冷淡，细品之下却是柔软，魏无羡连梦也做得十分香甜，他睁开眼，夕阳的光透过窗棂，在榻上落下破碎的斑点，也给眼前那人染上了一层暖黄。

蓝忘机坐在原处，体温虽不冷，外表却挂上了一层雾蒙蒙的白霜，看起来像一尊俊美的冰雕，那白霜已经从升过鼻尖，直逼眉心，雾气升腾，连卷翘的睫毛也沾上了几点水光。

魏无羡一个激灵坐了起来，他顾不上许多，忙从药囊中摸出一青一红两枚丹丸，硬往蓝忘机的口里塞。

可这毒原本就有麻痹神经的功用，人既然已经无知无觉，自然也无法自主吞咽，魏无羡摆弄了半天，不仅没能将药喂进去，反倒令那白霜升到了眉心处。

魏无羡一咬牙，摸出压在药囊最下头的小瓷瓶，两枚丹丸含入口，又饮一小口瓷瓶中为数不多的玉液，一闭眼，口中之物尽数哺了过去，再以舌尖撬开关口，将丹丸深推入对方的喉间，而放在蓝忘机喉咙处的手也随之巧妙一捋，只听一声细微的声响，蓝忘机终于将药吞下腹，魏无羡这才松了一口气。

他的药向来见效极快，又用上了母亲所留的救命之物，蓝忘机身周的白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散去，魏无羡原本一边诊脉一边细细观察蓝忘机的气色，可他瞥到那人浅淡的唇色，忽然有些移不开眼睛了。

还挺柔的。

像蓝湛这么正经的性子，肯定不会去主动去亲谁，方才那个……搞不好是初吻，唔，对不住啦蓝湛，这个秘密我可得帮你守好了，省得你打击太大一蹶不振哈哈哈。

他思量间，蓝忘机也缓缓张开了双眼，魏无羡道：

“呐，蓝湛，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，主动求死可不是你的作为，还害我多浪费了一粒九转回生丹！”

蓝忘机道：“魏公子。”

魏无羡却打断他，道：“什么公子母子的，我既直呼你的名，你也可以叫回来。”

蓝忘机顿了顿，道：“魏……婴，烦请告知去向。”

魏无羡道：“你要来寻我？好啊，我去义城。”

蓝忘机道：“好。”

魏无羡又道：“我去寻小师叔办点事，顺便吃个大户，说来我小师叔你应该也认识。”

蓝忘机问：“可是焚香院的主人晓星尘道长？”

魏无羡得意道：“不错，天下闻名的制香师，厉害么？”

蓝忘机道：“十分钦佩，心向往之。”

魏无羡又道：“那你可知我要吃的大户又是哪位？”

他见蓝忘机不解，便提示道，“小师叔有一位至交好友，坐拥一方宝地，便收天下百草，富得流油的大户。”

蓝忘机明悟，道：“可是神农谷谷主宋子琛？”

魏无羡道：“就是他，怎么样，够不够补充你的主药？试毒嘛……我可以暂且记账，等你药材备齐了再付。”

蓝忘机点头道：“好。”

魏无羡心中大安，松开蓝忘机的手腕，拍拍手，站起身来，道：“毒已解清，走罢。”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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蜀东一带河谷众多，高山屏峙，地势崎岖不平，常年无风，因此许多地方雾气弥漫。

魏无羡背着手走在前头，忽道：“不对劲啊。”

蓝忘机不曾来过义城，便问道：“怎么了？”

魏无羡道：“往日来此，这里是个小村，”他一直左手边那几圈篱笆围着的茅草屋，道，“应有人，有牲畜。”

蓝忘机抬眼一看，草屋敞着门，篱笆也歪七扭八倒了一片，莫说是牲畜，连草都枯了。

蓝忘机道：“枯草？”

魏无羡似乎被点醒，蜀地气候湿润，此时只有腐草，哪里来的枯草？他凑上去扯下一小把，捏在手里搓了搓，道：“草上附了一层毒，怎么回事？蓝湛，这个你先拿着，稍等我一会。”

他丢了一个小药包给蓝忘机，踩着篱笆进了院，一边绕，一边用小镰刀把沾了毒的草和碎枝全割下来收在囊中。

蓝忘机捏着药包站在路旁等，等了许久也不见魏无羡过来，他慢慢低下头，把药包捧在手心看了许久，终于伸出食指，小心翼翼地蹭了蹭药包上的绳结，最后握紧了药包，把它放在心口。

魏无羡走回来的时候，看到的正是蓝忘机单手握拳举在胸口的模样。他缓缓地踱了回来，道：“哎呀，还以为碰到了不起的同道，结果就是些寻常的瘴气，早知道就叫你一同进去，后院的野花挺多，说不准有你喜欢的。”

蓝忘机道：“无妨。”

魏无羡一指前方影绰绰的一块黑色大石，道：“看，那里就是城碑，我们走快些，今晚就可以进城了。”

蓝忘机点头，两人再次启程，只是这路上沟沟壑壑，还到处是枯草乱石，十分难走，魏无羡走了一阵，又道：“奇怪，我还是觉得不对劲，待我先问一问小师叔再作打算。”

他拿出一只焚蜡，用火石点着，一道暗紫色的烟气冉冉升起，烟气中渐渐腾起一股沁人心脾的馨香。

这香味不过飘了半刻，一只金腹的鸲鸟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，一头扎进魏无羡的怀中，贪婪地凑在焚蜡的烟气上嗅了两口，又像吸烟呛到一般咳嗽起来，咳完又接着猛吸。

魏无羡给它嗅了个饱，这才将焚烛熄灭，问道：“小师叔呢？”

那金腹鸲“呱”了一声，叫道：“不在！不在！”

魏无羡问道：“去哪儿了？”

金腹鸲道：“谷里！谷里！”

魏无羡“哦”了一声，叹了一口气。

蓝忘机不解，问道：“何事叹息？”

魏无羡道：“唉，扑了个空，小师叔跟宋谷主回神农谷了。要说这两人也真奇怪，要么宋谷主在小师叔家里叨扰数月，要么小师叔去他谷里做客半年，一年到头都对着同一张脸，竟也不生厌倦。若是我，啧啧，早闷死了！”

蓝忘机闻言一愣，眉间一抽，缓缓移开了目光，轻声问道：“是么？”

魏无羡将蓝忘机的脸勾了过来，笑道：“怎么，见不到宋谷主，不高兴啦？别担心，小师叔宅邸有一间宋谷主专用的药库，里面应有尽有，就算见不着他们两个的人，也绝不会少了你的药。走罢！”

他轻轻拍了拍蓝忘机的脸颊，率先走在了前头，边走边想道：若是日日与这个人相对，好像也没那么闷，奇怪，蓝湛明明这么闷的一个人，怎么就百逗不腻呢！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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